日本弘文学院考
弘文学院(后改名为宏文学院)是一九○二年四月,嘉纳治五郎为中国留学生开办的私立补习学校。崔麟台1901-1903在日本弘文学院师范科学习。在此学校读书的还有鲁迅、陈天华、杨度、黄兴、杨毓麐、胡汉民、胡元倓、杨昌济(即杨开慧之父)、朱德裳、石陶钧等。该校第一届学生共五十六名,其中寄宿生二十二名之一。学生年龄从十七到三十四不同,平均为二十五,虚岁二十二的周树人算较年轻。
校址位于牛区(现新宿区)西五轩町三十四番地,离今日饭田桥火车、地铁站,一直沿着神田川往西北拐弯儿走大约一千一百米,在西江户川桥南边的河岸上。这一带,如今在河上修了碍眼的高速公路,周围很多印刷厂、出版社仓库和高层公寓等密集;当年还是相当偏僻的郊区,附近江户川清流为东京名胜之一,夏天更通过宿舍窗户能看到水面上优雅飞舞的萤火虫。
刚到日本的日子里,二十出头的青年人最常走的一条路,大概是:由学校先看着溪流走到饭田桥,然后拐左继续沿着神田川往东,左边看到中国式庭院后乐园(受明朱舜水的影响,建设于十七世纪初),右边看到饭田町火车站,到了水道桥就过河而上河南骏河台坡道,马上在左边悬崖上看见清国留学生会馆。总距离两千三百米,走路需要半个多钟头。一九○二年三月底,以清公使蔡钧为总长,以留学生监督钱恂为副长,刚刚成立的留学生会馆,由一栋洋房和两栋日本房子加上院子而组成,看当时的照片挺有气派的。
嘉纳治五郎(一八六○﹣一九三八)的名字,在今天的日本,主要作为现代柔道的创始人被记住。他从小聪明却个矮虚弱,因而对武术特别有兴趣。到东京上帝国大学(现东京大学)期间,他找几位师傅练过传统柔术,并深入研究了如何利用对方的体重与力气,以致小个子都能够把大汉背起来抛出去,换句话说是「柔能制刚」。同时,他也整理出规范化的指导方法。毕业以后,嘉纳一方面开家塾照顾亲戚朋友的孩子们,也创立弘文馆传授英语,另一方面为普及现代柔道而设立讲道馆。如今做奥运会项目的柔道,就是他创始的。他在教育界,前后担任学习院副校长,第五高等学校校长等重要职务。一八九三年,任高等师范学校(东京高师)校长以后,总共当了二十六年的校长。东京高师培养全国的中学教员,其校长则负责全日本的中级教育。甲午战争刚结束后的一八九六年,当头一批中国公费留学生十三名来到东京之际,外交部长兼教育部长西园寺公望把他们的教育委托给嘉纳治五郎;从此他担当中国留学生上高等专门学校之前的补习教育了。嘉纳在水道桥南边神田三崎町租间房子,叫高师英文系教授本田增次郎照顾留学生,乃师生一起生活学习的私塾形式。九九年,为了接受湖广总督张之洞派遣来的留学生,在南神保町另开的亦乐学院又是小规模的私塾,日文学者三矢重松当了教育主任。
一九○一年,北京警务学堂派来二十六名旗籍学生。由于留学生日趋增加,嘉纳决定在稍微偏僻的西五轩町租近一万平方米的宅地,正式开办私立学校弘文学院,而且在校园内设了校长的住房。这时,讲道馆会员已多达六千五百名,在他家塾和高师念书的学生也很多,嘉纳还是决定住在弘文学院里,可见他重视中国留学生的程度。
弘文学院的课程,时间最多的是日文,其次便是体操,另外有地理历史、数学、理科、图画、英语等。嘉纳治五郎当校长的学校,果然也传授柔道。
弘文学院发生的「二六事件」,乃该报一九○二年六月二十二日号到二十四日号,分三天刊出了题为「妖魔出没的清国留学生会馆」之「社会琐事」报道。文章说:广东省出身的留学生汤某带日本籍卖淫妇到会馆,派出伙计去外面叫西餐、啤酒、水果等给送来,然后双双关在房间里,男弹风琴女唱歌,腐败堕落至极等等;好叫人想起鲁迅所写的「咚咚咚」。
当第一篇文章注销来之际,会馆干事和汤某本人马上根据新闻条例要求《二六新闻》取消该则报道了。然而,报馆方面举具体事实来做反驳,坚决拒绝取消要求。看起来,恐怕本来就不是瞎编的,不过文章语气对中国留学生明显很不友好,甚至让人怀疑出于恶意。全体留学生六月二十八日召开临时大会,为了保护会馆名誉,决定除名汤某,同时剥夺学籍而叫他离日了。毕竟,会馆规则不允许留学生在食堂举行宴会以外的场合喝酒。这一次的临时大会是自从同年三月三十日开馆以后第一次开的大会。可想象,留学生们平时在日本社会的不友好眼光里过着日子,还要处理这种事件,心中会是何种滋味。
「二六事件」之前,亦发生过「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案件。冯自由等共十人发起,由章太炎撰写宣言文,计划于明崇祯帝殉国二百四十二周年的农历三月十九日在上野精养轩西餐厅(今天仍在不忍池边营业)举行反清纪念会。然而,清公使事先得知他们的计划,要求日本官方加以取缔。四月二十六日,发起人已由警方得到了禁止的通知,但是不解详情的留学生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纷纷到来上野公园,结果被多名警察拆散。
本来报名要参加集会的留学生多达数百名,相当于当时留日学生的大部分;加上,发起人冯自由等就读的东京大同学校位于跟弘文学院几乎邻接的东五轩町。二十多年后在《藤野先生》第一段,他写:「上野的樱花烂漫的时节,望去确也像绯红的轻云,但花下也缺不了成群结队的『清国留学生』的速成班,头顶盘着大辫子,顶得学生制帽的顶上高高耸起,形成一座富士山」。文中描述正符合一九○二年「亡国二百四十二年纪念会」事件发生的季节。
同一年七月二十一日,嘉纳治五郎代表日本教育界往中国出发,直到十月十七日,在北京、上海、武昌、长沙、南京等地考察了中国的教育情况并跟有关官员交换了意见。回日本后,在弘文学院第一次举行的毕业典礼上,他为湖南省速成师范班毕业生所致的词,引起了旁听生杨度的强烈反应。嘉纳同意改天在自己家跟杨度继续谈话。
嘉纳治五郎在日本教育界的成就是有目共睹的;他当校长的东京高师和做顾问的神户滩中学均以自由开明的校风闻名;当时刚考察回来,对中国社会的状况也应比谁都理解。然而,作为官方人物,他始终未能摆脱时代的局限。具体来说,嘉纳从不质疑满族统治全中国,而且不赞成学生们提倡的激进改革,结果严重地伤害汉族留学生的民族感情,导致杨度批判弘文学院「进行奴隶教育」。
总而言之,很多留学生对学校当局颇感不满。一九○三年三月在弘文学院发生了散学事件。可见,给日本的环境激发了民族意识。
弘文学院的历史并不长,才七年而已。一九○五年,清政府终于废止科举,留日中国学生人数以一万人创了最高记录。然而,同一年,日本文部省发布的留学生取缔规则引起多数人的不满,竟导致二千名同时回国。从此留日学生大幅度减少,加上中国也开了许多新式学堂,停止派出速成留学生;弘文学院的历史使命逐渐到了头,○九年,跟鲁迅离日同一年的七月二十八日,正式停办了。嘉纳校长一家人也搬出住了七年的弘文学院。这夏天,他被选为亚洲第一名的奥运委员。
评论
想第一时间抢沙发么?